不负(七)
师青玄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真的疯了——一个人被这操蛋的生活强暴了太久之后对于突如其来的岁月静好往往都会升起防备之心。这一点仙乐太子殿下谢怜深有感触,在他和师青玄多次就这个问题促膝长谈过后,甚至连躺平任嘲时脸上微笑的弧度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当师青玄发现自己回到十六岁那年的时候,面对师无渡那张仍俊秀得不可思议的脸庞时,劈头盖脸便是一句,“哥!白话真仙……”
师无渡蹙眉,伸手去探弟弟的额头,“白话真仙?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就是……”师青玄话音未落,只看见素手掀开软帘,母亲那张秀丽的面孔出现,拿着一只白瓷的小碗走过来,神色担忧,“玄儿醒了?哪里还不舒服?”
“我头疼。”年少的师青玄伸手捂住自己的眼,把头埋在母亲颈窝,声音中有遇见至亲才会泄露的几不可闻的委屈巴巴。
“都说了让你听话不要靠近邪祟出没之地,你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气死谁?”师无渡抓着弟弟就是一顿说教,气势比起他飞升为水师后仍不逞多让。
师青玄把身体往母亲身后靠了靠,笑嘻嘻地回应哥哥的咆哮,然后悄咪咪地伸手去扯他的袖子求饶。
哥哥和母亲离开后,师青玄不动声色地从侍候他的婢女口中套出了一些他想知道的细节。比如他出生那日并无人来捣乱,不过有云游道人因一粥之故指点师家,称师青玄命格奇特,易被邪祟所扰,最好当成女孩儿养大,方可平安长久。
比如他和哥哥拜于同一观修行,哥哥天赋异禀,而他的体质特殊,留不住法力,只能修习一些强身健体之术延长寿数。
师青玄今年十六,白话真仙从未出现过,父母哥哥俱在……事变后他曾做过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
“师家的小少爷又来施粥啦。”破庙附近的乞丐奔走相告,气氛热烈,皆拎着一个装满雪白馒头的大筐游走在行动不便的人群间发放。
“大家最近还好吗?”白衣的青年招招摇摇地摇着把扇子,春风满面地迈了进来,人未到,笑先至。
“都好都好。”众乞丐高高兴兴地把他围在中间,也不忌惮于失手碰脏了他的白衣,揽过他的肩笑道,“青玄小兄弟,你之前拜托我们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不过据说凶险得很,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不用担心。”师青玄一挥手就是要散十万功德的架势,笑吟吟道,“我自有办法。”手中折扇刷地打开,扇子正面写着一个横着的风字,背面画着三道清风流线。
半年前一道天劫打在师无渡修行的道观中,电闪雷鸣中,他成功得道飞升,将弟弟一同点将。在没有白话真仙威胁的情况下,师青玄无心成仙也不算什么伤脑筋的事,放在中天庭照顾着也出不了什么纰漏。
只是他这生性如风的弟弟总是不喜拘在仙京,时不时冒领他的口令下了界去做那散仙游侠,让师无渡头疼不已,便用炼化水师扇的法器又练出一把同源的折扇,兄弟二人法器法力互通,便不必再担心师青玄这特殊体质的法力来源。
恰逢上天庭风师之位空缺,无风不起浪,水师练这么一把法器给弟弟,众人乐见其成。
“青玄,你这次再不顾安危以身犯险我就……”师无渡的声音通过通灵传来,话说到一半便被青玄笑眯眯地截断。
“就打断我的腿吗?”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我就给母亲托梦。”师无渡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可以想象他眼底崩出的火光。
“哈哈哈哈哈,哥你不要这样。”师青玄喷笑,缴械投降道,“我听说这次须黎国君频频祈福,上天庭针对这件事也会派神官下界吧。你不想我单打独斗,不如我义务助裴将军一臂之力?”
“也好。”师无渡沉吟片刻便应了,“不过虽然事发在北地,这次派下界处理此事的却并不是裴将军,而是新任地师。你许久未回仙京,怕是不曾相识。”
师青玄愣了许久没说话,地师这两个带着一些纷乱如碎片的记忆让他的心脏都有些发疼,这几年被压制下去的那些对往事的恐惧全部爆炸开来,将毫无防备的他吞没。
“青玄?”水师的声音提高,“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头疼的话立刻回水师殿。”
“啊,啊?没有。”师青玄声音放缓,“我就是刚才有点出神,地师是吧,我知道了。哥我法力不够了,回头再说。”匆匆忙忙便切断了通灵。
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地师对于自己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陌生人,让他情绪波动的那个人,和白话真仙一起,和这个世界无关。一路上做好完美思想预设的师青玄的心理状态,在到达约定地点的那一刻彻底崩盘。
那个坐在茶寮里的黑衣青年看到他慢吞吞走过来的样子,眉心微动,放下了手中喝到一半的茶杯,开口道,“水师殿青玄是吗?初次见面,我是地师玄。”神色有些寡淡,语气却谈不上拒人千里之外,不动声色的侧脸正是黑水潜入上天庭时那俊美得近乎阴郁的长相。
“哈哈哈哈好巧啊地师大人久仰久仰……”师青玄一贯越紧张越亢奋越害怕越要哈哈哈,这会儿乍见故人的惊悚感令他背后汗毛倒立,吓到连停顿都忘记了。
梦境之主·挂比·真·黑水玄鬼·梦境版本地师·贺玄眯了眯眼,想起了当年在博古镇,被自己白话真仙分身掠走的师青玄在通灵阵中也是一副这种被吓到失智的模样,曾口不择言地说过,“明兄你这个王八蛋你居然不拉住我我要死了一定化为绝来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骗人,在我梦中那个化为绝的你最后也没来找过我。他脸色越发的不对,眼底闪过薄怒。
师青玄看他脸色变了,搭在臂弯的拂尘甩起来的弧度都扭曲了,后退两步深呼吸,“ming——地师大人?”那个明字尚未脱口便被强行咽了下去,憋得他雪白的脸都多了几分血色。
“嗯,此行多多关照。”黑水看他仿佛被自己吓到的样子,赶忙把面具戴好,又是一派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左右打量也不见破绽,师青玄姑且就当这一生的地师真的是拥有飞升命格的贺玄,反正如今没有血海深仇,他也不会拿自己如何。这件事后山高路远,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心里盘算的很美,脸上的神情也轻松起来,准备喝了这杯茶便入城查探。黑水的低垂的眼眸却仍在打量,似乎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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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师大人,须黎国的事我关注有一段时间了,为何从前死了那么多新娘国主都无动于衷,此次却开始大肆祈福?能否将卷宗借我过目。”只有上天庭正是下派来处理这种事的大神官才有相关卷宗,此次出行师青玄因为被地师这个名字惊到又忘记托水师向灵文殿多调一卷,对于这件扑朔迷离大案的了解,仅限于破庙中乞丐打听到的只言片语。
真正的地师他不了解,但若是贺玄的话,一贯说话极少,气氛再热烈也惜字如金。当年不知真相还觉得他大概就是这个性子,后来想想,两人的身份如此尴尬,肯多看他一眼都是情分。
即便眼前这个不是黑水玄鬼本尊,对着他这张熟悉的脸他也无法心无芥蒂的议论案情,不如直接借卷宗来看。
“我没带。”黑水看了他一眼,回答干脆,看师青玄被自己一句话噎得喘不上气,便又加了一句,“你想知道什么,我讲给你。”
“哈哈哈不用了我就是随口问问哈哈哈哈哈哈地师大人不必客气。”师青玄被他后一句话震惊得语无伦次,狂甩拂尘,简直是用生命在抗拒这段对话接下来的诡异发展路线。
黑水明显没打算给他拒绝的余地,看了他一眼,凉凉地开口说道,“不麻烦,问吧。”
“呃……最后这次死的新娘身份很特殊吗?”骑虎难下的师青玄目不斜视地问道,走在通往须黎国都的官道上几乎同手同脚,拂尘也不安分地乱甩。
“是须黎国这次中选的太子妃,而且死法升级了。”黑水的回答丝毫不敷衍,“之前的新娘都死于新婚次日,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心被挖走躺在安然无恙的新郎身旁。而这次因为案发地点在皇宫中,几乎是太子妃断气的时候就被人察觉,心还没来得及挖走,身体上甚至没有明显创口,是被活活吓死的。”
“既然是被吓死的,把心脏带走是用来做什么的?”师青玄好奇道。
黑水回了他一个我怎么知道的眼神,继续往下说,“这次须黎国主祈福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元后亡故已有三年,如今可以续弦了。”所以需要把这搞事的妖怪除掉。
“非要现在娶?”师青玄不是很能理解这位国主急不可迫的心情。
“因为妖魔作祟,很多须黎国的百姓现在流行男婚,便是把新娘扮成男装悄悄嫁过去,不摆仪式,大多可幸免。但是国主的婚仪不可能儿戏。”黑水用淡漠的语气描述一个荒诞的旨令,听起来像个冷幽默,“须黎国主祈福说,国不可一日无后。”
师青玄捂脸,“所以?”他已经被这个走向跑偏的除魔任务弄得完全忘了之前的尴尬局面。
“所以国主希望由婚仪后,由神官替他入洞房除魔。”贺玄抛出重磅炸弹。
“???”师青玄一脸‘我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神官怎么可能——”
“你不会化女相?”黑水皱眉问道。
师青玄和他对视一眼,触之即离,“会!”仿佛被严厉老师点名的学生,整个人都绷直了。
“那么大声做什么。”黑水莫名其妙,“那走吧,就是明日。”
感觉亲手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师青玄欲哭无泪,这种条件反射是怎么回事,我要回家找我哥!
“乱动什么?”昏暗的室内传来黑水不耐烦的低语,却因这帐外明灭的红烛而显得有些暧昧的沙哑。
“……我没。”师青玄的声音更小,尾音咽了下去。
“躺好。”这一声的语气更重,迫使那化了女相点了红妆的新娘乖乖闭嘴,尸体状平躺在床内侧。
黑水把须黎国皇室特有的绣着金龙游鱼的纱质床帐垂落,慢条斯理地将身上帝王的大婚服制褪下,烛光从他背后投下,穿透单薄的中衣和纱帐,将他漂亮有力的腰背线条完整切割出来,打在师青玄眼底。
灯影缭乱,将这平日里冷淡得近乎禁欲的面容蒙上一层旖旎的光。
他居然觉得这一刻的贺玄活色生香。
完了完了,躺尸中的师青玄有些出神地想,把内心中诡异的感叹归结为是场景的问题。却不知红烛光晕下,他洁白如玉的耳廓都染上了绯色。
黑水慢吞吞地睨了他一眼,掀开床帐躺了进来,内里一方小小天地仿佛与世隔绝,耳中最清晰的便是对方绵长的呼吸声,师青玄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过于安静的气氛。
“地师大人,那妖怪怎么还不现身,我都有点困了哈哈哈哈……”师青玄努力控制着音量,企图以一个欢快的主题展开对话,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口不择言……
“少哈哈,说人话。”黑水道。
“这衣服把我腰勒得好紧,我喘不上气。”这回是实话无误,听到有心人耳里却变了调。
“别动,我看看。”黑水侧过身,手抚上了师青玄嫁衣外的腰封,“你穿着外衣就躺下,生怕那妖怪察觉不出来我们是冒牌的?”
“我忘了……”女装大佬对自己业务的生疏表示忏悔,惭愧地低下了头。
“深呼吸。”黑水支起上半身靠近他,低沉的声音在封闭的帐子内相当于立体声环绕,让师青玄连腰都有些发软,避开他的眼神,听话照做。
黑水的双手从正面绕过他的腰伸向了腰封后的玉扣,形成了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因为他动作而滑开的中衣露出一线肌肤平滑的胸膛,正对着青玄毫无防备的脸。
此时床帐外烛焰猛地一跳,似乎有不属于此间的邪祟光明正大地闯入,黑水虚悬在青玄上方的身体压了下去。从床外看来,新婚的夫妻交颈缠绵,燕好中毫无防备。
妖魔上前掀开帐子的手尚伸到一半,有凛冽刀光闪过,停在了他的咽喉前。帐内压在新娘身上的年轻男人明显不是须黎国近天命之年的老国主,敞开的中衣上染了嫣红口脂的唇印显得极为香艳。他神色不善地开口冷冷道,“学聪明了,这个只是来探路的。”
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娇小新娘挣扎着坐起来,鬓发散乱脸颊绯红,明亮的双目因为好奇圆睁,她眨了眨眼道,“这小鬼太弱了吧,能干嘛?”随便挥挥手就散了。
“说。”年轻男人冷淡地冲小鬼抬了抬下巴,刀锋上的灵气又暴涨了几分。
那小鬼吓得两股颤颤,忙不迭地交代道,“大、大王说、说让我来看看、皇、皇帝老儿事儿办完了没?”
那年轻男人和娇小新娘交换了一个眼神,新娘对男人说,“要新嫁却……完的女人心脏?这是什么邪术?”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黑水把小鬼变成一点鬼火,抬手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分身,让他跟着引路的鬼火走了。转过身对半坐起的青玄道,“躺回去。”
“???”
“凶手还没抓住,你那是什么表情。”黑水单手搂住他的腰拉回了床上,用眼神谴责他的不敬业,“继续。”
【黑水:这个梦的剧本我都写好了,都给我好好演,一个都跑不掉。车门我已经焊死了,我看谁敢下车。】
———————胡言乱语——————
1.怜怜(受刺激情况下):我有点饿……我有点困……我的斗笠呢?……我找不到,我要走了,我要回家吃饭……我要收破烂了。
青玄(极度惊恐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水:说人话】……我没说话,神情没变,没有反抗。
如出一辙的手足无措口不择言……
2.下一章考虑下花怜同款借法力。
3.我们铜炉山戏剧学院专门出产影帝,现在这个影帝改行去做了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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